香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贵妃当道 > 全部章节 98.大结局+番外 爱你们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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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风拂面,天空大朵的白云如棉花般漂浮着,遥遥远去。子非火红的身影立在巍峨高耸的宫墙之下,脸上璀璨笑如最为娇艳的牡丹。她往宫门外望去,刘从广穿着大红蟒袍,戴着花冠,高高立在马上,俊朗威猛,卓尔不凡。

    他身后是一众的乐师、媒人、轿夫、牵马人等,卜师正高声唱着颂诗,莫兰做主让清秋拿着几筐子的铁钱拿去散与众人。

    莫兰握住子非的手,笑道:“瞧着架势,刘从广可是将你当做正妻娶的。”

    子非眼神斜了斜宫门处,道:“他可不敢委屈我。”

    莫兰道:“今儿能瞧着你出嫁,真好。”稍顿又依着娘家人的礼仪训导道:“从今往后,你需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谨听尔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子非肃穆着脸恭谨听了,方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

    莫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天涯海角,唯愿君安。”

    褪去欢喜之色,子非眼圈儿红了红,道:“终是侧妻,再进宫也属不易。宫中是非无常,你要好好儿保重,若是有难处,尽管托人告诉我。”

    莫兰亦是伤心,勉强笑道:“我也正要说这些,反让你先说了。”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弄月谨守着规矩,立在十步开外,待莫兰唤她,才敢上前。她品阶虽不低,但近年承宠颇少,亦未得多少私存。

    三人立在一处,弄月脸上有些拘谨,亦是难过,她缓缓道:“我小时在家中,见姊妹成亲,穿着大袖袍子,凤冠披霞,很是羡慕。那时母亲跟我说,总有一日我也是如此,有郎君骑着骏马来府里相迎。”又低了头去,沉吟道:“子非,我很羡慕你。”她从袖袍中拿出一串东珠,虽是在刺眼的光阳下,亦是晶莹剔透,散着迷人的华彩。

    弄月道:“我比不得淑妃娘娘,每隔几日官家必有恩赐于她。这串珍珠是我恩宠正盛时,官家赐予我的生辰赐礼。”说着,亲自将那珍珠戴在子非手腕,柔声道:“你如今嫁的是皇亲国戚,这些并不算什么,但亦是我一点心意,当是念想,也不枉咱们好过一场。”

    子非对弄月有偏见,一直刻意疏离。此时有些心生愧疚,道:“你待我如何,我早该知道,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弄月听了,眼底一红,却翘起嘴角,笑了笑,低声道:“有时候,我会想,若是当年没有晋封,有吕子非陪着,在仁明殿苟且过日,也不会凄凉度日。”顿了顿,才细声道:“也比如今要好。”

    正说着,清秋走上前,福了福身,禀道:“到吉时了。”

    子非一手牵着弄月,一手牵着莫兰,强忍着泪,道:“咱们三个,无论身处何地,自然都会一日比一日好,谁也不许失望气馁,都要好好儿活着。”又绽放笑容,道:“我走了。”

    莫兰帮子非理了理凤冠和霞披,瞧着她出了宫门,又瞧着媒婆给她戴上红盖头,请她入了花轿,韶乐长鸣,喧天闹地去了,莫兰才渐渐红了眼眶。

    那年受贬,在仁明殿,第一个逗她开怀之人,便是子非。她那时身宽体胖,大清早窜到房里,唤自己去吃早饭,装模作样的说了一通鬼话。那时,怎么也未想到,两人感情竟会深至如此。

    那旗鼓喧天之声慢慢的听不见了,风里隐隐约约只有咕隆作响。莫兰望着宫墙顶上的一抹碧蓝色,恍惚看见子非站在那宫墙尽头,朝着自己抚腰大笑。

    那年,自己和子非、弄月两人拿着几尺长的竹竿,在除夕夜里敲果盘纸屑、烧松盆,一起壮着胆子去熄灯。大闹司苑司后,被尚宫赏了板子,子非用白萝卜斩成碎泥给自己敷伤,反过身去偷偷抹泪。在御花园里,她从千秋上跌下,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还恍若昨日。

    她那时最爱说:“我是要老死宫中的,绝不嫁人。”

    谁也未想到,后来竟会是如此。最凄婉胆小的弄月,已褪去懦弱,成为一宫之主。最大咧体胖的子非,也已不是当年模样,慢慢的有了几分淑女怜爱之色。而自己,从最低等的染坊贱婢到如今宠冠六宫的贵妃,杖刑、贬罚、流产之痛,一路走来,早不再是当日在憩阁中被官家初遇的淡然女子。

    如今,也知道如何才能将他攒在掌心,分毫不离。

    岁月如刀割,无论喜或是不喜,都深深的印在人心上。那些逝去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莫兰转过身,由清秋扶着,缓缓回到宫墙深处。

    子非不在,她还有曦儿、乐儿,还有心心念念,伤她爱她的六郎,往后无论路途如何荆棘艰辛,她也会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皇后办事干脆利落,将小芙放在暴室连审了六七日,果然有了些眉目。她坐着凤舆往福宁殿细细禀明,那小芙虽死也不肯招认,却从御药院得知,近几月只有临华殿的掌医女惜茜曾以宫人得结肠之疾而领了几斤番泻叶。本来也没有什么,可尚正局的宫人去问询惜茜时,那惜茜竟矢口否认,倒叫人生疑。

    德妃重病卧于床榻,皇后亦不敢鲁莽行事,便先禀明官家再论。

    赵祯听闻,不禁大怒,随即起驾去临华殿。德妃挣扎的穿戴好,起身在殿门处相迎,她多日未食荤肉,只吃粥食汤药,早已瘦骨嶙峋,站在那梨花雨里,被风一吹,连脚步也似漂浮的。

    她等了很久,可是圣驾却没有来。西边已有落霞,鲜红满天,余晖将那洁白的花瓣儿也染上了淡淡粉色。

    这些树,都是他遣人栽的,他说过要陪她看梨花飘雪,所以她不让人扫地上的落花,心里想着,若是他来了,看见满天满地的花瓣,应该也会欢喜吧。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来过。

    他叫人为她种的树开花了,他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她抚着树立在花下,仰头瞧着,那花瓣儿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脸上、肩上、衣袖里。她就那样发着呆,痴痴的立着。晚风渐渐发寒,惜茜上前往她身上披了件水绿绣金蓝缎领褙子,轻轻道:“荆王忽而有些发热,官家被叫去鸾鸣殿了。”稍顿又道:“天色将晚,娘娘站得也久了,回殿中休息罢。”

    德妃有些恍惚,几乎是被惜茜架着,岣嵝着往内殿去。一阵香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气若游丝道:“今儿晚膳免了罢。”惜茜想要劝慰几句,可转过头,看见她脸上流着两行清泪,喉口处猛然一堵,竟开不了口。

    第二日,德妃薨于临华殿。

    赵祯跌坐于凳上,眼底儿微红,道:“朕昨日原本要去瞧她……”说话间,竟有些哽咽。晨起时,曦儿高烧才退,如今亦还未全好,病恹恹的卧在榻上。莫兰昨夜几乎一夜未睡,见赵祯如此,亦只得强打着精神宽慰。

    她轻声道:“你若是真去兴师问罪了,此时还不知该如何愧疚,难免归责于自己。”又跪在他脚边,轻轻揽住他的腰,将头贴在他胸口上,道:“德妃重病缠身已久,如此又何不是一种解脱?六郎赐她以贵妃之礼仪安葬,也算尽了心意。”

    赵祯将下巴搁在她青丝上,眼中露出几丝欣慰,低声道:“真的么?”

    莫兰往他怀里挤了挤,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我有些累了,好想睡一觉,抱我去榻上。”

    赵祯想起她熬了一宿,心中怜惜,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又起身将她横抱,让她倚在自己怀中,想到刚刚逝去的德妃,越发温柔道:“你睡吧,朕会守着曦儿。”

    莫兰闭着眼,点了点头,从喉咙深处应了一声,渐渐睡去。

    过几日,德贵妃灵柩送往巩义皇陵安葬。下了朝,圣驾路过临华殿,只见宫门紧闭,门上勾檐处的白灯笼还未落下,在风里摇摇坠坠。有梨花探出宫墙,俏生生的在枝头盛放,飘出阵阵暗香。

    赵祯问:“里面可还有人?”

    阎文应也不知里头情形,忙去扣了扣金铜门环,等了许久,却未有人起应。赵祯见如此,知是无人,便道:“惜茜如何安置?”

    阎文应躬身至肩舆跟前,道:“惜茜被遣去给德贵妃守灵了。”赵祯听了,不言不语。阎文应不敢放肆,只静立着屏声,又猜不出官家喜怒,更加谨慎了十分。

    周围本就偏僻,那路过的宫人,见圣驾在此,也忙停在了百步开外,四下愈加静了下来。赵祯忽道:“落轿。”

    阎文应知道官家要进去,忙叫人从角门进了,打开大门。因给德妃治过丧,里头曾人来人往,事后又还未来得及清扫,难免有些凌乱。那满地的花瓣也被尽数踩踏殆尽,虽有新落的花瓣儿遮掩,亦难褪去狼藉之景。

    不过一夜间,曾经仅次于慈元殿的恢宏殿宇,就已如残垣断壁般,满是荒芜之色。满庭的梨花层瓣叠雪般盛于枝头,片片飘落。

    赵祯遥遥望向花林深处,仿佛看见那苟且残息的羸弱女子,立在那花雨中,款款道:“小时候在家里,有一次生病了,爹爹抱着我到外头晒太阳。那时候院子里种满了梨花,爹爹将我扛在肩上,让我摘树尖上还未开盛的花骨子,好给娘做点心。我坐在爹爹肩上,瞧着漫天的花瓣飘来飘去,真像做梦似的。”

    那声音又轻又柔,似有着无限的哀怨与忧愁,如那枝上的花瓣儿似的,落在了他的心上。

    德妃殁后,赵祯愈加体恤后宫,下令诸妃嫔各升一级。

    只有莫兰晋无可晋,便下旨封她舅舅为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虽有知谏院包拯上谏言,但赵祯并未采纳,只当充耳未闻。

    曦儿渐渐病愈,莫兰得以空闲几日,便想着将乐儿接回鸾鸣殿亲自教养。这日天气阴霾,沉厚的乌云翻滚着铺天盖地而来,狂风吹得花枝儿乱颤。

    莫兰坐着轿子,领着一众的宫婢内侍,逶迤着往平乐殿去。

    冯昭仪怀里抱着乐儿,正站在廊檐下瞧着宫人们收衣,又指着阶下几盘开得极妍的玫瑰道:“小娘娘叫她们摘些花瓣儿,给乐儿做玫瑰糕如何?”

    乐儿脸色红润润的,小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左右摇晃着,“咚咚”作响。

    有内侍在殿门处高唤:“贵妃娘娘驾到。”

    乐儿听见有人说话,眼神直直往外望去,见是莫兰进来了,又转脸钻进冯昭仪怀里。莫兰笑道:“今儿天色不好,只怕要下雨了。”

    院中忙碌的众人皆福身下去,冯昭仪脸上木了一木,不禁将怀里的小稚女紧了紧。前几日官家就亲自跟她说过,乐儿要接回鸾鸣殿。她一直想着,荆王大病初好,总归要过十天半月的贵妃才得闲空,却不想,竟来得这样快,快得让她手足无措。

    噼里啪啦的大雨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打得庭中娇艳嫣红的花瓣儿凋零满地。宫婢上了茶,莫兰将青釉莲花纹小瓷碗端在手中,小酌一口,方道:“乐儿在平乐殿叨扰已久,有劳冯姐姐悉心照拂,莫兰感激不尽。”

    冯昭仪将乐儿揽在膝上,手中紧紧攒着公主穗带,嘴角抽动,露出极难看的笑意,道:“贵妃言重。”

    见清秋上前要抱,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乐儿见她哭了,扔了拨浪鼓,伸手去拂那泪水,奶声奶气道:“小娘娘,不哭,不哭……”说着,也跟着抽泣起来。

    莫兰见乐儿哭,亦是难过,便走上前去,伸手将乐儿抱到怀中,温言道:“乐儿,大娘娘宫里有好多好多的点心和酥酪,跟着大娘娘回家可好?”

    乐儿全身挣扎着,朝冯昭仪扑去,道:“小娘娘,抱抱乐儿,抱抱乐儿。”

    冯昭仪一听,更是心酸,顾不得礼仪,狠心转身往内殿中去了。乐儿见此,“哇”的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乐儿一路哭回鸾鸣殿,连午膳也不吃,待赵祯来了,劝慰许久,到午时才沉沉睡去。莫兰抱着乐儿,瞧着她满脸泪痕,疼惜不已。又从清秋手中接过热毛巾,轻轻为她拭脸,柔声道:“乐儿小小年纪就离了我,现在要她和我亲,也怪难为她。”

    清秋道:“小孩子家家,哪有不想亲娘的。在鸾鸣殿呆上几日,只怕就离不得娘娘了。”

    莫兰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将乐儿放至榻上,清秋请莫兰进了外殿,屏退了众人,才道:“奴婢先前瞧着小芙,就十分眼熟,今儿去接公主,才想起是在平乐殿见过。”

    莫兰不以为然,只道:“德贵妃曾协理六宫,临华殿的宫人常去各处传话,你在平乐殿见过她,也不算稀奇。”

    清秋道:“奴婢开始也和娘娘想的一样。”稍顿,又道:“但是,刚刚暴室的小内侍偷偷儿过来跟我说,那小芙经不住刑罚,快要死了,却托人送样东西给冯昭仪。”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牢里铺地的枯草绾成的疙瘩,道:“奴婢虽未读过什么书,但也觉得别有意味。”

    莫兰将那草疙瘩拿在手中,把玩片刻,眉间扭成川字,低吟道:“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这草疙瘩是要对所托之人说:活着当以掉脑袋,死了也要结草衔环来报答恩情。”稍顿,又道:“这小芙,可是忠心得很啊!”又朝清秋吩咐道:“你叫人好好儿盯着冯昭仪,保不定,又有人想兴风作浪。”

    清秋忙应:“是。”

    次日,冯昭仪将乐儿的衣物、玩意儿等收拾了,亲自送来鸾鸣殿。正巧莫兰去了福宁殿,只乐儿、曦儿在内殿中玩耍。

    乐儿见了冯昭仪,立刻扑入她怀中,依依呀呀的叫:“小娘娘、小娘娘。”

    冯昭仪被她搅得心都碎了,又是哭又是笑。奶娘们见如此,便退下大半,只留着两名遣使宫婢在跟前伺候。

    一时,曦儿忽而哭闹起来,冯昭仪也不往外叫人,自己解开曦儿衣物,见是尿湿了,便吩咐那两个宫婢,道:“去端盆热水来,再寻件干爽衣裳给荆王更衣。”

    宫婢们忙答应着去了,一时见殿内无人,冯昭仪心思一转,解开曦儿上衫,让他赤裸裸的躺着,又从桌上捡了半热的温茶,泼了他满身,才复又系紧衣带。她转过身,见乐儿呆呆的立在身后望着自己,诧然一惊,旋即又笑道:“乐儿,让小娘娘抱抱。”

    清秋已行至廊下,听闻冯昭仪在内殿,忙心急火燎的往里赶。

    曦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玩着自己的脚趾,不亦乐乎。两名遣使宫婢也跟了上来,见清秋正要掀帘进去,便笑道:“冯昭仪娘娘在里头伺候,荆王湿了衣衫,奴婢正要进去更衣。”

    清秋一听,更是吓得骇然,进了殿,见曦儿好乖乖的躺在榻上,才稍稍安心。又不能点破,先躬身请了安,方道:“有劳昭仪娘娘了。”说着,亲自上前替曦儿换衣,发现他连衣衫也湿漉漉的,只当是一时沾上去的,倒未起疑。

    至晚上,圣驾临至鸾鸣殿,逗弄莫兰怀中雉儿,正是不亦乐乎,乐儿本在一侧喝着糖水,却忽而往曦儿身上一泼,抚掌大笑起来。

    奶娘们吓得忙跪了下去,赵祯脸上铁青,怒斥道:“乐儿,你在做什么?”

    莫兰边起身去替曦儿换衣衫,边宽慰赵祯道:“她才两三岁,自然是以为好玩而已,并无恶意,你别生气……”话还未完,只听乐儿道:“小娘娘说,只有曦儿生病了,我才能回平乐殿。”说着,抱住赵祯大腿,道:“父皇,我想小娘娘,我要回平乐殿。”

    清秋听了,才恍然想起今儿为曦儿换衣时的情形,忙连着小芙私传结草给冯昭仪诸事,细细禀明了官家。

    赵祯听了,想起自己差点因此误解了德妃,更是怒上加怒,连夜宣召皇后彻查。不足两日,冯昭仪供认不讳。赵祯子嗣甚少,对曦儿更是百般宠爱。忽听宫中竟有妃嫔胆敢谋害皇子,气得连病几日,连膳食都吃不下。

    曦儿也跟着病了,他生来体弱,又连受波折,几日一直高烧不断,起起落落,总是不能痊愈。这一日,天气忽而转冷,因半夜有宫人不小心喂了他半口凉茶,就又发起烧来,一连两日都不退,滚烫烫的烧着全身。

    莫兰顾不得惩处宫人,也管不了赵祯正卧榻福宁殿生疾,她心里满满的只容得下曦儿,连着乐儿也不得不让苗宝林住进鸾鸣殿帮着照料。

    御医们谨守在鸾鸣殿,寸步不离。

    半夜时,曦儿已经不能进食,只能稍微喝下些白水。林祥和跪在莫兰跟前,道:“臣想着换个方子,下药虽狠些,但不失为良药。”

    莫兰强忍着泪,道:“现下,我能倚仗的,就只有林大人了。”

    林祥和忙恭谨道:“臣不敢。”稍顿,又道:“若是明早上,荆王能退烧,臣便可允诺保他平安无事。若是明日还是高烧不退,娘娘心里也该有所准备。”恰有宫婢端了奶酪上前,莫兰顺手去接,忽听见林祥和叫自己有所预备,心里一懵,顿了半会才悟过来。手上不觉一松,将白浓的汁液溅了满地,在汴绣寿字地毯上沁出黑浸浸白溜溜的污垢。

    黑幕渐渐降临,曦儿昏迷不醒,满殿的宫人候在殿门处,谁也不敢入寝。天空星子璀璨,明月当空,莫兰立在窗前,望着昏暗萎靡的庭中疏影,却不能使自己平静。她幼年被迫进宫,被诬陷入仁明殿,在福宁殿流产,贬至染坊做贱婢,甚至被赵祯抛弃,她也从未害怕过什么。她虽不信鬼神,但心中亦有神明,心宽意正,相信上天自有安排。

    即便知道有人谋害自己,她也从未想过要去报复、去记恨。因为她知道,事事都想报复的人,就会一直沦陷在痛苦与黑暗中,永不可自拔。只有放下了、原谅了,才能迎接新的曙光、看见新的希望。

    可是今天,她害怕了,害怕得不敢闭眼,不敢离开,甚至暗暗祈求,天不要亮,她愿意永远就这样守着,不眠不休。

    她害怕,非常害怕。

    天际渐渐出现了橙红色彩,暖意绵绵的绽放着光芒。宫灯渐渐暗去,晨阳升起,一缕微光射在她的脸上,她忽而想起赵祯为曦儿取名的寓意,他说:“皇后让朕起名之时,正好有一缕晨阳照在朕的脸上,如此就选了“曦”字。”她脸上不觉浮现出几抹笑意,从心底深处吐出气息,呢喃道:“曦儿……曦儿……名字可真好。”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了过来,将她环住,把脸埋在她脖颈间,低声道:“朕来晚了。”莫兰笑了笑,道:“六郎,你取的名字可真好。你瞧着今儿的晨光,可真是美极了。”

    赵祯抬起头,摇摇望向远处,那光芒越来越亮,像是玫瑰的颜色,映在两人脸上,晕出华美的光环。他柔声道:“你别害怕,朕会永远的陪着你。”莫兰往他怀里依了依,她不说话,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痛哭出声。

    里殿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帘子窸窣作响。莫兰不能眼瞧着曦儿死去,所以一直只守在外殿。她心里突突直跳,她的曦儿,寄托了无限欢喜与期翼的曦儿,如今是要真正的离开自己了么?

    林祥和宽厚的声音略带几分嘶哑,扬声道:“官家、贵妃,荆王已经退烧了。”

    莫兰心中猛然松了口气,脸上泪水如注。赵祯亦是极为触动,扳过莫兰身子,捏了捏她的脸颊,吻在她的泪上,欢喜道:“朕就知道,曦儿一定会没事。”

    莫兰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伸手揽住赵祯脖子,抱住他,道:“你和曦儿,还有乐儿,一定要永远永远的和我在一起。”

    晨阳升起,渐渐褪去那一抹艳丽的玫瑰色,变成了金色迷人的光芒万丈,笼罩在两人身上,像是那天上的神仙眷侣,幸福而美满。

    番外一:吕尚坠与赵庆

    乳母常说,我出生之时,碧苑中燃起熊熊大火,几乎将整个吕相府烧尽。众人都忙着去浇火,唯娘亲在暖阁中临产,直至咽下最后一缕气息。

    父亲侍妾不多,一直未曾再立正妻,府里府外诸事,皆有辛姨娘打理。有一年,我大病初愈,终日郁郁寡欢,父亲说让我出门散心,辛姨娘就带着我去燕王府打牌。

    庭院深深,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长廊与殿宇。我裹了脚,走得犹慢,辛姨娘怕误了时辰,让王妃久等,便径自去了,让我随着婢女慢慢跟在后头。

    天空湛蓝如海,白云绕于飞檐巍峨间,四处花香拂鼻,我紧紧的跟在婢女身后,微垂着脸,心里头又是新奇又是惧怕。走着走着,头顶忽然有个朱红的身影从天而降,将我骇得半死,却又不敢惊呼,只是瞪大了双眼,腿脚无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赵庆。他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眼弯弯,提着满手的芭蕉,问:“你吃吗?”又道:“很甜的,一点都不酸。”他那时比我还矮,穿着轻薄的丝绸袍子,袖口扶风,手背上被树枝刮得满是血痕。

    那婢女跺脚道:“殿下,你又顽皮,若是被王爷知道,奴婢们可要遭罪了。”他笑了笑,道:“你不说,自然无人知道。”忽而隐隐有踏靴之声传来,他脸上有些慌乱,将芭蕉全部塞到我手里,道:“旁人问起,就说什么人也没见。”说完,急色匆匆往树木葱茏中去了。

    那一年,父亲与燕王行得极近,辛姨娘也和王妃亲厚。我几乎整个夏天都呆在王府里过宿,他是府中唯一的孩子,时常寻着各色玩意儿逗弄我。

    日子是简单而醇厚的,有时随着他去私塾里与夫子学几句诗,有时去莲池深处摘荷蓬,有时会让他牵着自己爬上屋顶看星光,有时甚至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庭院里,看云卷云舒。

    因着父亲寿辰,我被接回家中,以为自己还会回燕王府,所以连与他道别也没有。在他还未晨起之时,我心里计算着要给他做的荷包和锦带,满心欢喜迎着漫天霞光回了家。

    不过多久,辛姨娘被扶正,我开始唤她娘亲。天圣一年,新帝登基,太后执政,燕王归隐于山间,辛姨娘再也不带我去王府。

    天圣二年,我以嫡女身份往宫中请安,倾盆大雨中与他略略照面。我站在廊芜下,他从烟雨中疾奔而来,问我有没有纸伞。

    我笑道:“赵庆,你还记得我么?”他撇嘴道:“吕尚坠,你去年偷偷儿离去,我还生着气呢。”我将唯一的伞递给他,道:“你拿去吧。”

    他略一沉吟,问:“那你自己怎么办?”我道:“无碍,我等雨停了再走。”他道了谢,顾不得什么,撑开伞去了。后来,我淋着雨出的宫。

    天圣三年,辛姨娘的女儿吕七七取代我的位置,以嫡女之尊出入。我从此再未踏出府门半步,终日在深闺中寥寥度日。生辰时,他遣人送了半盒子糕点来,却并未传话。

    我欣喜不已。

    天圣四年,我大病,七七在一侧伺候我,欢喜的说起宫中的皇帝,乐丰楼的分茶表演,还有,蹴鞠场上的清河郡王。她说,太后下旨封燕王之子赵庆为清河郡王。她还问:“你见过赵庆吗?”我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沉下去半分,才笑了笑,轻轻摇头。

    天圣五年,连日阴雨连绵,父亲腿疾发作,我搬至前院亲身伺候汤药。一日午后,父亲吃了药才刚刚歇息,我坐在廊下与丫头打穗子,因缺了几色丝线,又怕旁人不知我所需,便亲自回内院拿。才行至花园斜径处,却见有人从假山后面转出来,我心里乍然一惊。

    却是他。他依旧一身朱红锦袍,束白玉发冠,肩宽腿长,俊朗温和。他已经比我高出许多,面容也愈加威严笃定,一双透亮的眸子似无波黑渊,使人捉摸不透。

    时隔经年,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我侧身请安,强耐着心惊道:“清河郡王万福。”他背着手,点点头,道:“勿需多礼。”沉寂片刻,他从容退至假山旁侧,淡淡道:“吕娘子先行。”

    天圣六年,帝后大婚,我在出入东华门之时,隔着马车帘幕与他匆匆一瞥。

    自此后,我与他失去了所有的关联。

    七七性子轻狂,喜欢四处游玩,父亲也不甚管她,由着她胡闹。她待我也算有几分真心实意,常常往城中买些好玩意儿给我解闷。一日,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七七拿着几壶青梅酒来,朝我笑道:“姊姊,咱们吃贴锅喝酒。”

    丫头们麻利的煮了贴锅,呈上薄如丝绸般的肉片,及各色时节鲜蔬。酒至半酣,她有些微醉,倚在我肩上,又哭又笑,道:“他怎么可以如此,竟然喜欢自己的妹妹…”我问:“他是谁?”七七歪着头,忽然痛哭起来。

    天圣九年春,太后忽然下旨赐婚,将我许配给清河郡王。接旨那日,我如踩在五彩云端之上,飘飘浮浮,恍若是在梦中。七七不知何故,再也不与我说话,连素日送给她的节礼,也被她悉数用木箱装了,遣人送了来。

    秋天,父亲为我举办及笄礼,乳母将我满头的青丝绾成双髻,斜斜插着母亲留与我的镶宝素银簪子,日日勤练女红,更加闭门不出,半步不迈。

    明道一年七夕后,我头戴发冠,身穿凤服,坐着八抬大轿,进了燕王府。自那一年离开,已是整整十年。我的嫁妆不多,却有一箱子的荷包,方形、圆形、双叶形、蝴蝶形…针脚细密,线线脉络分明。他挑来捡去,笑道:“我这辈子用的荷包也够了。”

    他待我极好,成婚多年,连重话也不曾说一句。其实,我也隐隐知晓,他心里一直有旁人,可是只要他不说,我就绝不会问。

    因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留在他身侧的,只有我。

    世上没有什么能抵得过时间与陪伴。

    番外2:一丝一毫都不曾属于自己

    因是仲夏天气,天烤地炙,热浪扑人。屋中用白釉嫦娥奔月图案大瓷缸装着大块冬时藏于地窖的砖冰,如初冬时晨起的雾,丝丝缕缕的散着寒气。四周笼着青纱湘帘,遥遥朝外望去,日落西垂,夕阳斜斜洒在台阶上,映得几簇嫩白的牡丹如绯如霞。

    许是中暑了,眼前发昏,脑子里突突的响,她强捱着起了身,趿鞋往外走,喊道:“翠竹?”躲在廊阴处绣花的翠竹连忙搁下针线,应道:“主母,有何吩咐?”说着,已经行至外屋,立在菀白眼前。

    菀白道:“我太阳穴抽得疼,你去煮几味清热解毒的汤饮。”

    翠竹一身利索的碧色紧袖长裙,皱眉道:“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

    菀白抚着头,直往庭中去,道:“不必,也不是大病,熬一熬就好了。”虽已近戌时,但夏日苦长,阳光犹烈。屋里盛着寒冰,凉沁沁的,帘子一掀,被外面的热气一扑,菀白只觉闷得发慌,越发喘不过气,跌坐在门前的藤椅上,半天都回不得神。

    刘从广今儿无事,早早就下值出宫。想着过两日是子非生辰,就几步行至二院,想跟菀白说一声。廊房的婆子见了老爷,都连忙福身请安,又遣了丫头一灰溜的往里通传。

    小丫头并不进屋,只站在廊下,轻声唤道:“翠竹娘子。”

    翠竹几步走到外屋,神情间蕴含凛冽之色,问:“什么事?”

    小丫头道:“老爷来了。”翠竹抬头往庭院尽头望去,果见有青衫长身的男子款款而来,她连忙行至里屋,扶起菀白道:“主母,老爷来了。”

    菀白顾不得头昏目眩,扶着翠竹行至阶梯下相迎。他走得极快,身后是漫天半卷半舒的晚霞,姹紫嫣红似的,比那旁处开得粉白堆簇的紫薇花还要绚丽。三五只灰色的雀鸟扑腾着翅膀朝天而上,叽叽喳喳,衬得四周愈发寂寥安静。

    自新妾入府,他已经有半年未踏足二院。

    她许久不见他,又神思缱倦,竟有些恍惚,如梦如幻。从广看了她一眼,直往里屋去,见瓷缸中的冰已化开,冷意全无,便问:“天日暑热,多用些冰也无妨。”

    菀白道:“头有些发晕,就没使人添冰。”

    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模样,从广也知是自己冷落了她。一想,心里也有几分愧疚。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神思若定,垂首沉吟。

    他的手温温润润的,轻柔的握住她的手腕,菀白脸颊飞红,竟像芳心初动的小娘子一般,心眼儿突突直跳。他的袖袍间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她知道是那个女人的味道。可她一点也生不起厌,因为那味道沾染在了他身上,也是他的味道。周围很静,晚风吹起窗上竹帘,微弱的发出碰撞声响。

    半响,从广才道:“你的脉象浮数有力,多为风寒外束、表寒未解、入里化热所致。”他多年在宫里撰书,虽未学过医术,但看过的医书不少。

    他吩咐翠竹道:“遣人去请大夫来瞧瞧。”

    翠竹忙福身,恭谨应道:“是。”

    菀白知道从广此行,必然有其目地。在新妾入府时,他就说过,那是他一生所爱,他绝不会辜负她。所以,自此而后,他连二院的大门都未跨过,连他的嫡女青衡,也只在大院召见。有时宫宴官席,他也免不了要携她出去,可就连相敬如宾,也仅止于人前。她缓了缓心绪,语气平和道:“你来可是有事吩咐?”

    从广微愣,才道:“八月二十是子非生日,她新入府不足一年,在宫里吃尽苦头,没有一日享乐。”她一日不曾享乐,我又何曾享过?如此想着,手心紧攒着袖袍,指节发白,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老爷的意思是要隆重些?”

    他竟然笑了笑,道:“那倒不必,只是她想回杭州老家看一看,我应了她。”从汴京至杭州,山高水远,路途遥遥,她不免心惊道:“宫中差事可料理得开?”总不能直言不让他去,她没有胆子,也没有那个资格。

    斜阳余晖透过青纱照在两人身上,朦朦胧胧的,像铺了一层暗灰的白影。瞧着天色渐晚,从广起了身,道:“她许的生辰愿景,我不能拒绝她。宫里差事已跟官家请休,官家也应了。”稍顿又道:“不过支会你一声,家府中事,得多亏你操持。”

    不过是支会我一声。而已。

    菀白知道他是要走了,送他至廊下。夕阳已落,他朝着来时的霞光,渐行渐远。院子里又静了下来,紫薇花摇曳飘香,却掩不住庭中寂寥。转过廊房,他的最后一抹青影也不见了,她抚柱凝望,看着婆子们把院门关了,心里似有什么轰然倒塌,如雷霆隐隐,风雨肆行。

    那个男人,一丝一毫都不曾属于自己。

    正是怔忡,翠竹从侧屋中行来,轻声问:“主母,大娘子刚才下学回来,问什么时候开膳。”她答道:“待她洗了手,换了衣衫,就让厨子上菜吧。”说完,就提裙往屋里进去,那血色霞光斜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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